林文月的林文月专访一

即时播报:连战表姐、七旬林文月沪上寻根
即时播报记者谢正宜报道:她生于名门,外祖父是有“台湾太史公”之称的连横,表弟是连战,在台湾大学中文系就读期间更师从文学大家台静农。
她年已七旬,以“三笔”风靡台湾地区:一笔关乎学术,有《澄辉集》、《谢灵运及其诗》、《山水与古典》等研究著述;一笔是文学翻译,引介了《源氏物语》、《枕草子》等日本文学作品,被译界视作日本古典文学作品的最佳人选;再一笔则是散文创作,三十年来苦心经营出《京都一年》、《读中文系的人》、《遥远》、《午后书房》、《交谈》、《作品》等抒情作品集。
她精擅厨艺,家里客厅总是高堂满座,于人间烟火中引得台静农、董桥、林海音、三毛等文人竞相捧场,连李敖也曾酸酸说,“台大的一大堆男人围坐在林美人的家里,”颇有醋味。
林文月这个名字,也许尚未被更广泛的大众熟知,却已经是各地中文系师生和文学爱好者长久以来的偶像,拥有学者、翻译家、散文家三重身份的她,曾执教于台湾大学,2007年与余光中等人获选台湾大学杰出校友,其人其文曾被文学评论界拈来与张爱玲相提并论,但更有年轻的粉丝说,娟秀文雅、往来无白丁的她是又一个林徽因。
日前,从未曾将自己曝光于大众的这位知名学人,因与家人踏上申城寻根,适得新作《三月曝书》出版方邀请,与学者陈子善教授午后笑谈阅读。
【正叙】西江湾路上海记忆
上世纪三十年代,老上海风情正浓,林文月在西江湾路540号度过了人生最初的十数年,而她曾因被店主善待而念念不忘的家边小书店,据众多学者考证,正是著名的内山书店。多年以后,林文月模仿《洛阳珈蓝记》的写法,细述从自家到学校的沿路情景,文章催化了众多文人的“上海情结”,台湾大学一位博士按图索骥,重走林文月当年的上海之路,果真一丝不差,连门牌都未改变,而林文月的摄影师学生特意带着相机,把文中的老屋用图像拓下,也是一丝不差,“把我吓坏了,我记性其实并不好,经常丢三拉四,但很奇怪,当一支笔在手的时候,记忆自然而然地伸了出来。”而今,踏上申城熟悉的土壤,林文月只为寻根:“就在两个小时以前,我的姐妹们还在西江湾路徜徉,幸好我03年曾回来过,才可以来这边和大家见见面。” 日式学堂的启蒙教育为《源氏物语》的翻译奠定了最初的基础,而《饮膳札记》中的“葱烤鲫鱼”又隐隐可以追溯到家中娘姨们的沪语对白,四十年代举家迁回台湾,再习普通话和闽南语,林文月自陈找不到自己的身份,“我觉得我什么都不是,既不是纯粹的上海人,也不是纯粹的台湾人,更不是纯粹的日本人,但好处是我可以比较客观,不会只是站在某一个角度某一个立场来看事情。”
论文附录《源氏物语》
作为最早出版的中文版译者,林文月是去年日本《源氏物语》千年纪念大会邀请的四位外籍人士之一,而她的版本,至今被公认是最好的译本之一。在上海的交流中,林文月透露,这一切,都出自一场歪打正着:1969-1970年,她远赴京都大学留学一年,专攻比较文学,论文题目就是“唐代文化对日本文化的影响”,其中林文月提出:“没有《长恨歌》,就没有《源氏物语》”,“可能很多国人都不知道,这部日本最伟大的名著是受到白居易《长恨歌》影响的,故事开始就引用了《长恨歌》中的语句,把桐壶天皇对桐壶更衣的宠幸比作唐玄宗与杨贵妃的关系。”当时《源氏物语》还没有出版中文译本,为了让读者了解论文,林文月试着把第一章翻译出来,附在论文之后,论文还未受到关注,这篇附录已经横空出世,引发了出版社的兴趣,希望她继续翻译整部作品:“老天爷,他们不知道后面还有54章!《源氏物语》仅仅翻成现代日语就需要十年,而第一本英文译本也用了十多年时间。”但喜欢“踮起脚做事”的林文月抱着姑且试之的心态,在《中外文学月刊》上开始翻译连载,一翻就翻了66期,花了5年半的时间,总共是1300多页,100万字,“感觉像跟时间跑马拉松赛。”
其实在林文月翻译《源氏物语》之前,丰子恺就已完成了他的译本,但译本的出版却在之后:“我看到丰先生的译作时,已是自己的译本诞生多年后,很可惜,如果能够早点看到,也许能从中学习到很多。”但同时她也庆幸:“如果我知道丰子恺先生已经翻译了,我怎么敢翻译呢?而且那样的话,我遇到困难,就会很依赖地去参考丰先生的文字,扼杀了我自己的特色,也可能保留了丰先生译得不妥之处。”
先是女人再作学者
关于林文月的话题,很多人都会围绕着“名门子弟”这个标签打转,对此,她十分坦然,曾言自己是“在传奇中寻找普通人,在普通人里寻找传奇”:“外祖父去世时我才三四岁,但已经是第三代中唯一有与他老人家合影的了。我母亲是长女,连震东是外祖父的独子,连战是连氏二代单传。我与弟妹先后有四人入台大,包括政治学的连战,只有我是中文系。”得知林文月考入台大中文系,舅舅曾竖起大拇指,称“外祖父的文学遗志有此女承继了”,“其实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家庭主妇,喜欢烹调和做菜。”
一介名门闺秀,所撰《饮膳札记》在老饕心目中堪比袁枚的《随园食单》,“袁枚是遣家中厨师四处学艺,我则是亲身尝试,台静农先生、许世瑛先生(鲁迅故交之子)、董桥、林海音、三毛,都曾在饭桌上捧过场。学生笑我做菜像做学问,记了许多笔记——为了避免重复以同样的菜式款待同样的客人,不记得是何时起始,我有卡片记录每回宴请的日期、菜单,以及客的名字,而今再度翻起,许多师长已经故世,许多朋友已经离散,更是唏嘘,才会把这些笔记上的饮膳往事记录下来。有人把这本书归类在书店里‘食谱’专柜,我有一点伤心。”很多人因此将林文月视为林徽因式的文化沙龙的最佳继承者,她却谦称:“文化沙龙的传统,真的很好,我们也慢慢养成了习惯,每两周的星期五都会小聚一次,聊的大多是文学现象、作品、还有新生词汇。但要说继承者,林海音才算是不折不扣的豪爽女主人,她那时任副刊编辑,还大力提携了诸如林怀民之类的后生才子。”
一身兼做学术、翻译和文章,又不失烟火气息,林文月是女性心目中的“得天独厚”,多年前她直言:“我实在不佩服现在那些只知道写论文,从不敢进厨房的女教授。人生岂不就是苦乐参半?一个女性教员和家庭主妇有甘有苦,实在也是应该的。”而今,冲淡许多的她选择更委婉的说法:“我觉得我必须要先做一个人,再做一个女人,再做一个学者、作者或者是翻译者。”
【侧记】七旬女先生凝固优雅 “粉丝”陈子善有备而来
携女赴沪的林文月有最好的气质装扮打底:墨绿丝绒外套,挂着三层低调细珍珠链,配的包出自曾为奥黛丽·赫本订制饰品的菲拉格慕。急速奔走的时间大神仿佛在靠近她时缓缓凝固??从她依然美丽的容貌可以看出;仓促急躁的现代生活也没有能影响她所身处的优雅空间。无论多么鲁莽如机关枪的问题,她都在略作思考之后,娓娓道来,“这是我第一次面对媒体,在台湾也不曾因为新书发布而公开亮相,面对面的交流让我害怕,更有人以为既然写过‘食谱’,便欲邀我现场表演‘厨艺’,令我惶怖窘困至极。”
在仰慕已久的“女先生”林文月面前,上海著名学者陈子善也“沦为”粉丝,对她的每一篇作品了如指掌,甚至“逼”着现场听讲者聆听自己朗读其中绝妙好句。为这番“午后论道”,陈子善也是准备良久,在他的随身袋中,装着厚厚一叠一看就年代久远的林文月作品,每当“林先生”提及,便兴奋地祭出展示,“《源氏物语》是我1997年到日本访问时在东京的一家旧书店见到的,当时就跟旧书店老板说要买这本书,他却说:‘这本书已经让人预定了,你真的需要也可以预定一套,我帮你想办法’,半年以后,他来上海打电话给我说,‘书已经帮你带来了,你来取’——这经历我记得很牢。”